蔡芙郡 TSAI Fu Chun

我在《錦兔》大量使用紅色『留白』起源於我2008年的作品《紅石子》，這件作品的意象來自我對池塘中石子的素描，更正確地說是心靈的素描，我直覺地選擇黑色與紅色的對比呈現水流與被包圍的石塊，不著邊際的漆黑、深不可測的水、高於視平線的水平，還有被壓抑在其中的紅色石子，都強調這空間的壓迫感，紅在這裡意味著情緒壓力同時也是生命力，如同地底暗流的岩漿。站在其中令人感到孤獨與逐漸凝結的空氣。

這件作品與錦兔給予人的感覺大相逕庭，卻有共通的元素：留白、水、紅與黑的對比。從《紅石子》到《錦兔系列》就像是歷經負面情感後的轉化，這故事從一個脆弱的兔子開始。 

 兔子是相當尋常的動物，而東西方皆不乏關於兔子的文化和故事，雖然基於可愛的外型受到喜愛，但相對之下內在顯得單純與不具個性，給予人軟弱、女性化、被狩獵者的形象。縱使在東方有著生肖的頭銜，也算是具有吉祥寓意的瑞獸，但大多時候在這具有多樣生物的世界裡卻顯得相當平凡。不過牠與人類生活的貼近，使牠更容易與人的情感產生連結，因此也分外適合作為角色出現在故事裡：
有一隻外表平凡的兔子，牠有長長的耳朵、短小的尾巴，牠跟其他兔子一樣沒有什麼不同。一日，牠來到一石頭堆砌的池塘邊，發現水下光影晃動，美麗的身影交錯悠游，光華晶亮、色彩分明，牠問水裡的生物：

「我是兔子，你們是？」
「錦鯉。」錦鯉簡單的回答。

從此之後，牠時常在水邊注視著，看錦鯉們游動的身影，錦鯉對兔子的視線也不以為意，恣意地繼續在水裡吞吐著泡泡。

有時牠會睹見牠在水面的倒影，看見自己平凡的模樣，讓牠不禁嘆息，牠的嘆氣吹皺了池水，當池水恢復清澈時，牠看見自己的倒影與水中的魚重疊在一起，這瞬間的景象令牠驚嘆。

白兔「撲通」一聲跳進水裡，迷茫之際牠感覺到自己長出了美麗的鱗片與鰭，在錦鯉般豔紅的水裡游泳。

這段故事述說著相較於自己的白，兔子第一次被這種充滿力量、個性的顏色所衝擊。紅色就此充滿在牠的意識之中，而在牠擁有紅之後，這充滿整個空間、平塗的紅，變得安定、沉著。 

在成為錦兔之前，白兔怨嘆自己的平凡。而脆弱、普通，這感覺如同人在生命中的自我評價、自我懷疑，在生活的自卑中掙扎。兔子欽羨錦鯉身上對比鮮豔的花紋、從容的姿態，最後牠跳進水裡，迷茫之際發現自己長出了鱗與鰭。現實世界裡我們不難想像兔子沉落水底的下場，但在這裡牠蛻變為錦兔，這也許只是牠的夢、牠的意識，但牠確實造就了自己成為錦兔的「真實」。在牠的世界中，牠真的成就了自己，而是否每個人其實也都有著蛻變自己的力量？

錦鯉在這裡是一種”不同於自己”的代表，不過錦鯉跟兔子也有可能一開始就都是自己的一部分，可是我們只專注在白兔的平凡、普通、彷彿不具特色，在牠們互相融合之時，也表示牠們彼此看見，重新認識自己，產生新的自己。

牠藉著蛻變〈重生〉牠創造了期望中的自己，包含原始的特色與新的元素。在牠的世界裡，牠有著藉由思考造就自己現實的力量。牠的思考跟意識有時隱沒在紅色空間中，有時被我們看見，出現的東西也許沒有什麼道理，這是因為牠讓自己的想法自由地運行。牠思考也感受，但不是為了解決什麼難題，而是向內尋找擁有生命這件事原有的感動。

錦兔是我，是你，是我們。忍受著孤獨、不甘於平凡，試圖不斷地蛻變、尋找或成為更美好的自己……每一隻錦兔都不同，是獨一無二的存在，是無可取代的唯一，唯有接納和明白這一點後，錦兔才能走上真正的不凡。  

錦兔的紅，實際上承接了《紅石子》裡的紅，紅如同它原有的印象:生命、愛、血液、憤怒、強烈的情緒…而這些紅在錦兔系列中被釋放，負面的紅被錦鯉艷麗的紅消融，大片面積的紅，如同釋放後的情緒，所以錦兔的表情才能擁有一種平靜，取代傷口的是片片美麗的鱗，而純粹的紅得以接收更多美好的事物，錦兔的療癒根源也許就在這裏。

錦兔裡大多呈現空無一物的紅，空曠且單純，而面對這樣的視覺影像是相當適合沉靜思考的，當你沒有只將視線集中於某一樣有指涉性東西的時候，你所想到的是不受限制的，因為不受限制，意識也得以放鬆。

這有點像『發呆』或是『白日夢』，但這時候的腦子裡並非什麼也沒想，只是不如意識來的有條理，有些潛意識般的飄渺，靈感有時就是這樣來的。

生命中的靈感不只是用於解決事情，而是了解有關自己靈魂的一切。

所以錦兔世界裡大片的紅是留白，你所看見的也就是錦兔所看見的，如同你在山水畫裡看見高山流水，畫中在山壁上的小小旅人抬頭看見的也是同樣的雲霧繚繞。錦兔便是如此看著『留白』讓思緒暢遊。